徐朝阳的挠痒痒除了单腿站立,还有放风筝、荡秋千、蹲马步、数芝麻、捉蜜蜂等等奇葩怪招,尤其是舔脚板,让很多学生魂飞魄散。
有一段时间,油坊门学校打架成风,屡禁不绝,哪个老师都没办法,徐朝阳说我试一试,闻之色变的舔脚板酷刑便出笼了。
犯错的学生,脚板上涂上盐水,让羊舔。
在九十年代初期的油坊门八年制学校,学校不但养猪养兔,还养了几只奶羊,每到五一国庆,学校杀猪宰羊,全校师生美美地改善一下伙食,那是仅次于过大年的好日子。
羊奶专供几个德高望重的老教师补充营养,徐朝阳校长宣布,学校的养羊规模还要扩大,要产更多的奶,争取有一天,让每个学生,每天早晨都能喝上一杯鲜奶。
徐校长通过研究,发现欧美日本的学生,体质之所以优于中国学生,是他们每天都喝牛奶;我们没有牛奶,但有羊奶,学生的体质是个大问题,少年强则国强,振兴中华要从娃娃喝羊奶抓起。
犯错的学生平躺在乒乓球台上,两个学生按着手臂,两个学生压着腿,两只脚伸出球台,悬空等待。
羊牵来了,伸着长长的舌头,在众目睽睽之下,卖力地舔着犯错学生的脚心,几分钟前还凶神恶煞、号称刀枪不入的好汉们,在柔软的羊舌头的攻击之下,疯狂地大笑、难受地流泪、痛苦地哀求。
三番五次后,徐朝阳才收了刑具,观看的学生手心里都出了汗,额头上亮晶晶的。
徐朝阳老师笑嘻嘻地说,以后有打架斗殴的,如法炮制。
这杀猴骇鸡的一招,使油坊门学校在接下来的七八年里,风平浪静,波澜不兴。
陈望春的作业一个字都没动,他是全校最懒的学生,他也背着书包,来到了池塘边。
池塘的水齐了岸,水域面积几乎扩大了一倍,这是多年未见的壮观景象,陈望春受不了水的诱惑,他放下书包,先玩个尽兴再说;他不怕受到徐朝阳的惩罚,他感觉自他参加县上的运动会后,徐校长对他温和多了。
陈望春把小船从芦苇丛里划了出来,说:“船来了,谁坐船?”
大伙都忙着做作业,没有人接陈望春的话茬,他就一个人划着小船,在池塘里晃悠,他看见了刘爱雨,便央求她唱个“洪湖水浪打浪”。
刘爱雨骑在池塘边一棵倒卧的树上,心不在焉地做作业,她既想跟陈望春玩水,又害怕徐朝阳的惩戒。
陈望春看刘爱雨不搭理他,又让她唱“小小竹排江中游,巍巍青山两岸走”,只要刘爱雨肯唱,他就把那套《神雕侠侣》借给他看三天。
陈望春的表哥有一柜子的书,其中就有几套金庸的武侠小说,他表哥今年考上了大学,这一柜子书就全归陈望春了。
陈望春不喜欢念课本,但他喜欢看杂书,尤其是金庸的武侠小说,他几乎看遍了。
每天下午的课外活动课,陈望春在操场边的小树林里说武侠小说,他先说《射雕英雄传》,讲到高潮处,便不讲了。
这时候,大伙正听得入迷,胃口都被他吊起来了,他突然不讲了,说:“要知后事如何,且听下回分解。”卖一个关子,背上书包回家去。
自从陈望春开讲武侠小说后,大伙的魂就被他勾走了,人人都巴结他,这个给他几颗糖,那个给他一袋瓜子,有的甚至把家里的烟和酒偷了出来,孝敬他,只求他把没说完的书说完。
刘爱雨不喜欢听书,她喜欢看书。
现在,陈望春答应借给她《神雕侠侣》,刘爱雨高兴坏了,放声唱了起来“小小竹排江中游,巍巍青山两岸走,雄鹰展翅飞,哪怕风雨骤……”。
刘爱雨一唱,陈望春来劲了,他夸张地模仿着电影里的动作,当刘爱雨唱到“砸碎万恶的旧世界”时,陈望春突然一声怪叫,从船上纵身跃起,一个猛子扎进了水里,引起池塘边孩子一片热烈的欢呼声。
陈望春的父亲陈背篓,急匆匆地赶到池塘边,对正玩得不亦乐乎的陈望春怒吼:“你个兔崽子,还不到学校去?我抽你的筋扒你的皮。”
陈望春磨磨蹭蹭地收拾书包,陈背篓两三步抢过来,一把揪住陈望春的耳朵,陈望春趔趄着身子,龇牙咧嘴地倒吸着冷气。
刘爱雨看见了,伸手去拦,被陈背篓不客气地一把推开。
这时,刘爱雨的父亲刘麦秆,光着两只大脚片,也气呼呼地撵了来,攥住刘爱雨往学校走。
刘麦秆和陈背篓不同寻常的举动,使同学们觉得这里面大有名堂,他们嗷地叫了一声,看戏了,看戏了。
池塘边的孩子,匆忙地收拾了书包,往学校跑。
陈望春被父亲提溜着,脚不点地;刘爱雨的手腕差点被她父亲捏断,两个孩子摸不着头脑,挣扎着,但都遭到了痛斥。
刘麦秆和陈背篓相互狠狠地瞪着,恨不得把对方一口吞下。
令刘爱雨和陈望春惊讶的是,村里的老掌柜六爷和村长牛大舌头也来学校了。
六爷辈分高、性子烈、脾气暴躁,村里的事做一半主;村长牛大舌头当着剩下的半个家,他腰带上拴着一个红印章,村里人叫戳子。
当兵、上学、招工、结婚、领补助,都得村长牛大舌头点头,他不识字,不会写同意两个字,但他会盖戳,戳子一盖,啥事都能行得通。
六爷快七十岁了,头发稀疏、胡子雪白、但牙齿基本完好,早几年还能咔嚓咔嚓咬核桃;这几年不咬核桃了,只能吃软柿子。
两位掌舵人同时显身油坊门学校,表明此事非同一般,现场弥漫着一股凝重的气氛。
徐朝阳看着站在面前的陈望春和刘爱雨,叹口气,问:“真要比?”
陈背篓和刘麦秆异口同声说:“比!石头上打乌龟,来个硬碰硬。”
村长牛大舌头中午刚喝了酒,正躺在炕上睡觉,硬是被陈背篓和刘麦秆叫起来,说要当个见证人。
村长牛大舌头从家里走到学校时,仍在半醉状态,他身子软软的,困乏至极,好好的瞌睡被打搅,他不高兴地冲陈背篓和刘麦秆嘟囔:“你俩简直就是两只狗,一会好得碰头摇尾巴,一会又咬得狗毛乱飞。”
徐朝阳校长说:“那就赛吧,谁先跑到北京谁赢。”
一听说跑,陈望春就来了劲,问:“谁和谁跑?往哪跑?”
和刘爱雨同班的陈望春,在今年全县春季田径运动的赛场上,他裸露着黝黑的胳膊,两条细长而又肌肉饱满的腿,驰骋在跑道上,遥遥领先于其他选手,第一个冲线,勇夺3000米冠军,观众给了他热烈的掌声。
陈望春为学校争得了荣誉,地位直线上升,即使违纪,徐朝阳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,更不会对他再施以舔脚板的酷刑。
在得知和刘爱雨比赛长跑,而是比学习、比考试时,陈望春打了一个乏味冗长的哈欠说:“没意思。”
徐朝阳校长说:“陈望春、刘爱雨,今天是初一的第一学期第一天,你们开始跑吧,谁先跑进大学,先跑进北京城,谁就赢了。”
十二岁的陈望春和刘爱雨懵懵懂懂的,他们完全不知晓这次长跑的目的和意义,就被撵上了漫无尽头的跑道。
徐朝阳老师遥望着北京的方向,忧心忡忡地说:“这一路,沟沟坎坎、山长水远,就像唐僧取经,得经历九九八十一难啊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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